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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过去,庄稼人紧紧张张一镰一镰地割下麦子,匆匆忙忙一车一车地往场里搬运,慢慢悠悠牵着老黄牛一圈一圈地打完麦场,一年四季中最繁忙的季节就算忙过去了。忙完麦季,磨出新面,已出嫁的女儿就按风俗蒸上新面馍馍回娘家门探望爹娘。那时候,细粮不多,在乡村里白面馍馍是企盼不及的好饭食,是乡村中走亲访友看望老人的上等礼品。
“他大姐回来了?”
“回来了;二婶,您老好吧?”
“好,好。这闺女真孝顺,来送馍馍给您娘吃?”
“嗯!”大姐随口应答,略表寒暄就随着老父亲进村回家了。
中午,四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,欢快地招呼闺女和尚未分家的儿子儿媳入座。四爷面对摆在饭桌上的热气腾腾的馍馍视而不见,未加理睬;径直走到一边的八仙桌旁,从煎饼盆里摸出干巴巴黑乎乎的瓜干煎饼,一边卷,一边来到饭桌前坐下就吃。
女儿看见,忙拦挡说:“爹,有馍馍,别吃煎饼了。给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拿起馍递过去。
四爷把脸往旁边一转,怪声怪气地说:“我不吃,你给您娘——吃的。”把“娘”这个字拖得长长的。
全家人都愣了。不明白老爷子多日未发的怪脾气因何而发。女儿很窘,脑筋转了几转,想起了在村头和二婶随口说的那句话。
4月8日,是当地高里村逢山会的日子。四爷吩咐堂哥把一棵对掐粗的榆木棒扛到山会上去卖。这是前些日子刚刚刨倒的,堂哥打算攒着以后盖屋用。
“我扛不动。”堂哥闷声闷气地回答。堂哥刚过不惑之年,什么木棒扛不懂?而是这根木棒另派有用场堂哥不想卖。
“扛不动?好,我去!”
四爷吃罢饭,用青士林带子扎了扎裤腿,扛上木棒上路了。脚步还挺矫健、轻快。
在高里村北的清水河北岸,四爷遇到了附近村饮马沟的一位亲戚。这位亲戚见已逾古稀之年的四爷自个儿肩着棒来赶山会,既不胜惊讶又暗暗佩服,忙问其故。四爷以不屑一提的口吻把堂哥好一顿揶揄:
“小七老了,说肩不动了。肩不动那就我来呗。”小七是堂哥的乳名。
这位亲戚素知他的怪脾气,没再问什么,伸手把棒硬接过来放到自己的小推车上。四爷还硬是不让帮忙呢。
转眼,中秋节到了。四爷傍晚吃饭时喝了二两高粱酒。晚饭后,在天井院里乘凉。一反往常少语寡言,坐在那里边抽烟边唠叨。高一声低一声地引经据典,数落堂哥不听话不孝顺:
“自古到今,谁不孝顺父母啊?!谁敢不听父母之言啊?!君就是君,臣就是臣。爹就是爹,儿就是儿。没见过你这个样儿的!”说一句抽一口烟,似乎借喷云吐雾来撒气泄怒
堂哥忙完灶间活计,又把圈里的猪喂饱。然后搬个板凳儿坐下来歇息凉快。听见老爷子在那嘟嘟囔囔,就知道那次赶山会卖棒的闷气还没有出;虽然热汗淌了不少。堂哥的烟袋窝里红火头儿一闪一闪。他在静静地聆听,一声不吭。
“孔圣人都说,忠孝节义,孝悌为先。啊?现在,都忘了!临沂城北是有名的孝感乡啊;唉——现在是翅膀硬了,爹娘忘了。……”
听到这里,堂哥把烟袋窝往鞋底下搕了搕,咳嗽一声,慢悠悠地开腔了:“不孝顺?不孝顺我还在你跟前唻。俺听说那孝顺的唻,一去三十年不还乡。别说爹娘了,连老婆孩子都忘了!”
四爷那边鸦雀无声。
原来,四爷年轻时为贫穷困苦所迫,在四妈生下堂哥不久就和村里一帮年轻人一起逃荒塞外,三十年未回家。父母死时是四妈携幼小的堂哥给两位老人领棺下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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